第一卷 第9章 第一单生意-《锦绣年代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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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昏黄的灯光下,林秀云伏在缝纫机前。脚踩踏板的节奏越来越快,越来越稳。“嗒嗒嗒嗒嗒嗒…”的声音像疾驰的马蹄,在小小的屋子里奔腾不息。针尖化作残影,在厚实的劳动布上犁出一道道整齐的线迹。

    裤缝、裤裆、加固层、工具袋…冰冷的金属部件在她手下驯服地组合、连接。

    手指被顶针硌得生疼,指尖磨起了水泡,水泡破了又结痂。

    腰背因为长时间的弓着,酸痛得像要断掉。

    眼皮沉重得打架,她就用冷水狠狠扑脸。

    深蓝色的布屑沾满了她的头发、眉毛、衣襟。小海什么时候抱着布老虎蜷在床边睡着的,她都不知道。

    周建刚深夜回来时,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:女人像钉在缝纫机前的一尊雕塑,背影单薄却绷得像张拉满的弓。

    昏黄的光晕笼着她,深蓝色的布屑像雪花一样粘在她汗湿的鬓角和疲惫的肩头。

    脚下堆积着缝好的裤腿,像一片深蓝色的海浪。

    那“嗒嗒嗒”的声音,急促、密集、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穿透力,在寂静的深夜里固执地回响。

    他沉默地站在门口,高大的身影被灯光投在墙上,拉得很长。他没说话,也没像往常一样去捅炉子或蹲墙角。

    他的目光,长久地停留在女人那微微颤抖却异常坚定的背影上,停留在她沾满蓝色布屑的、磨破了皮的手指上,停留在墙角那堆越来越多的、深蓝色的“海浪”上。

    他看到了桌上那张压在缝纫机台板下的订货单,看到了那鲜红的公章和“叁拾件”的字样。

    空气里弥漫着布料浆洗后的微酸味、机油味,还有女人身上散发出的、浓重的疲惫气息。

    周建刚的喉结,极其缓慢地滚动了一下。

    他垂下眼皮,目光落在自己沾满油污、指关节粗大的手上。

    他沉默地走到墙角,在他那堆工具袋里摸索了一会儿,掏出来的不是扳手,而是一小罐凝固发黑的润滑脂和一把细长的小油壶。

    他走到缝纫机旁。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,带来一片阴影和浓重的机油味。

    林秀云正全神贯注地缝合一条裤裆加固线,机器的“嗒嗒”声震得她耳膜发麻,根本没察觉身后有人。

    直到一只沾着黑油的大手突然伸过来,按在了飞速旋转的皮带轮上!

    “嗒嗒”声戛然而止!

    林秀云吓得浑身一激灵!猛地抬起头,撞进周建刚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!他靠得很近,浓重的机油味和汗味扑面而来。她下意识地想护住手里的裤子,以为他要发难。

    周建刚却看也没看她,也没看那裤子。

    他的目光,像最精密的探针,紧紧盯着缝纫机头内部那些高速运转后暴露出的金属部件——针杆连接处、挑线杆轴承、梭床轨道…那里面积累了一层细细的蓝色布绒和灰尘。

    他拧开那个小油壶的盖子,动作沉稳。

    细长的壶嘴对准一个极其微小的注油孔,手腕稳定,一滴不多一滴不少,将清亮的机油精准地注入。

    然后,他用手指蘸了一点凝固发黑的润滑脂,极其小心地、均匀地涂抹在几个关键的摩擦部位。

    他的动作异常专注、异常熟练,带着一种保全工特有的、对待精密机械的虔诚。

    粗粝的手指在冰冷的金属部件间翻飞,精准而轻柔,与他平时修理厂里那些笨重铁疙瘩时的粗暴截然不同。

    做完这一切,他拧紧油壶盖,收好润滑脂罐。依旧没看林秀云,也没说话。只是伸手,再次握住了皮带轮,轻轻一拨。

    嗡——

    皮带轮顺畅地转动起来。

    他收回手,转身走到墙角,在他那堆工具袋旁,像往常一样沉默地蹲下,蜷缩进那片油污的阴影里。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。

    林秀云呆呆地看着重新顺畅转动的皮带轮,又看看墙角那个沉默的背影。

    指尖还残留着刚才被他靠近时带来的、带着机油味的压迫感,还有…那滴精准落下的、清亮的机油。

    她深吸一口气,冰凉的空气里似乎混进了一丝机油特有的、金属的味道。她重新把布料压到针尖下,脚,用力踩下踏板!

    “嗒嗒嗒嗒嗒嗒…”

    缝纫机重新欢唱起来!声音比之前更加清脆、更加流畅!针尖跳跃的节奏更快、更稳!仿佛那只冰凉的“蝴蝶”,刚刚被注入了一股沉稳的力量,抖擞了精神,飞得更高、更远!

    深蓝色的劳动布在针尖下驯服地移动,一条裤腿的轮廓迅速成型。

    林秀云抿紧嘴唇,眼神亮得惊人,手指带着布料在针尖下飞速穿梭。墙角,那蜷缩在阴影里的高大身影,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,仿佛被这更加急促有力的“嗒嗒”声,震动了心弦。

    窗外,夜色浓稠如墨。屋里,橘黄的炉火跳跃着,映着一角沉默的油污,和一角飞针走线的深蓝。

    只有那“嗒嗒嗒”的声响,像永不停歇的战鼓,敲碎了锦绣里沉寂的冬夜。

      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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